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古老幽静的小山村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世人面前。此刻,它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急切地盼望母亲的关怀和谅解。它没有做错什么,它只是病了。穿着防护服的大白可以证明它是无辜的;守在路口的警察可以证明它是清白的;来自党和政府的支持可以证明,它依然是祖国母亲牵挂的孩子。然而它又是母亲,庇佑着一方生灵的母亲啊!在它的怀抱里长大,在它的注视下成长,在它给予的土地上耕种繁衍,我和所有仁和村出生的人一样,都是它的孩子。此刻我们的母亲病了,我能读懂她疲惫而虚弱的眼神里那种强忍着痛苦的慈祥。我能触摸到它脉络里蓬勃不息的昂扬斗志。尽管此刻的它饱受疫病折磨,但它不会放弃,不会怀疑干旱酷暑永远笼罩在这片山脚下的土地。我能读懂它,我是这片厚土的儿子。它就是我一生守护的村庄——仁和村。仁义谦和,如同饱经沧桑的老人,安详中透露出不屈的坚强。
东风带来久违的凉意,带来雨季来临的消息。昏暗的路灯下,来自党睦派出所的党国星还坐在椅子看着手机,看面容,应该二十七八岁吧!罕井镇政府的小王坐在单人床边接电话。两个人都在关注最新的信息。我不好打扰他们,只是在路过时打声招呼,问问他俩还需要什么,他们还和昨晚一样回答啥都不需要,并再次叮嘱我戴好口罩。母亲送来的保温壶就放在干净平整的水泥路上,旁边是冒着热气的茶杯。这是这几天来,我第一次看见他俩喝冒着热气的水,尽管乡亲们不断送来热腾腾的饭菜,但总会被他们三个好言拒绝。罕井镇政府按时送来的盒饭是他们的一日三餐,一大捆与气温保持同步的矿泉水是他们抵御酷暑的唯一武器。每次看见他们在紧挨着垃圾堆的小帐篷里吃着盒饭,喝着不凉不烫的瓶装水时,就觉得没有尽好地主之谊而感到万分惭愧。人家不顾自身安危,深入高风险区来帮我们,却只能看着他们一日三餐竟如此简陋。突然到来的疫情让村里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包括村干部在内的许多密接者都被集中隔离了。村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只能完全依靠蒲城县政府和罕井镇政府组织和协调各方面力量,第一时间建立起有效的防线,第一时间扼制病毒的蔓延。“明天温度就会降下来的,从后天起,连阴雨就来了,到时候就不会这样热了,下雨的时候,我们能解封吗?猪实在没啥吃了。”我停在那个低矮的小帐篷对面,用重复过好多次的话和他们搭讪。“快了,再坚持三四天就会解封的。戴好口罩,做好防护,不要到处走动,没事赶紧回去吧!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们三个看见我路过时,都说这几句话。只是县公安局的小吝说话时会一直看着我。长相文静,皮肤白皙的他有那个条件,因为他值白班。值白班也是最难受的,因为那个低矮且小巧的帐篷是唯一能遮挡阳光的物件了。尽管不远处有大树,但他却始终守着自己帐篷旁边那把带软垫的椅子。我不敢想象,三十八九度的大太阳下,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小吝,凭着什么样的支持能一直坚守在这样的环境里。但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守着那个几乎没有人经过的路口。每次路过暂时属于他的路口时,眼前总浮现出孟晚舟女士回国时,走下飞机舷梯的画面。每次点点头,和他打招呼的时候,总有一句旁白缓缓响起——如果信仰有颜色的话,一定是那一抹靓丽的中国红!我想,正是因为坚定不移的信仰的力量,才让我有了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你去那棵树下凉快一会儿吧,这个路口没人经过的,况且我的狗就拴在那个路口,听见狗叫声你再过来盘问也来得及啊!”我回家吃饭,和吃完饭回猪场时,总会对罕井镇政府的小王和县局的小吝这样说。“没事的,你戴好口罩,做好防护,没事赶紧回去。”他只要看见我路过,总会走过来这样说。他总能看见我路过,他只能看见我一个人从他守的路口经过。从封路设卡的那天晚上,到解封撤卡的某个早晨,他们也只能看见我一个人从这个卡点进进出出了。
我的猪场到那个小帐篷三十五步,那个帐篷到我家门口二十六步。我必须每天三次回家吃饭,每天晚上必须睡在猪场照顾才出生的小猪。全村一千八百多口人,我是唯一能在村外自由活动的人,也是唯一在警察同志注视下干活的人。以至于后来,我终于带着炊具,面粉和馒头住在猪场,不回去吃饭了。我怕走来走去会给家人添麻烦,更怕看见白天被晒的汗流浃背的他们,怕看见夜晚被蚊虫包围的他们。每次看见他们时,眼前总浮现出我儿子的影子。我儿子和他们几个的年龄相仿!我知道我的儿子此刻正坐在装有空调的办公室的电脑前上班。他们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此刻在怎样的环境中守护一方平安吗?但他们就在我眼前,仿佛一座没有任何撰文的碑。无论骄阳似火的正午,还是星光璀璨的夜半,总有国徽的闪光让我相信雨季即将到来。当清凉的雨水降临这片受伤的土地时,他们也许已经回到了亲人的身旁。当草木在雨露的滋润下再次焕发生机,它们一定不会忘记,那顶低矮而小巧的帆布帐篷下,三个年轻的面孔,陪它们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鲜花献给他们,祝福送给他们。是他们的恪尽职守,让这个村子最偏僻,最荒凉的一角成为乡亲们心里最难忘的景色。这景色里有金灿灿的麦穗,有紧紧咬合在一起的齿轮,有斧头,有镰刀。有飘扬旗帜像燃烧的火焰,有坚实的背影像丰碑!八月二十三凌晨三点的时候,风停了,路灯也耗尽了白天收集的最后一丝能量。我蹑手蹑脚走到三岔路口,藏在树影里看看他们睡了没有。手机微弱的亮光告诉我,小党同志还没有休息。明明刚才对他说了,我把狗拴在了三岔口的树下了。可是他依然坐在椅子上,面对着路口的方向。夜静悄悄的,云朵正在聚集,雨就在路上,一切即将过去,一切必将成为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