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进入冬季,天气明显冷了。晚上和妻子上街散步,刚一出单元门,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衣服瞬间变成了一层薄纸,浑身透凉;指头稍像是插进了冰水中,又冻又麻又疼。
大街上,车辆稀少;步道上,行人寥寥。正走着,一个熟悉的影子跃入眼帘。昏黄的路灯下,那个瘦得像豆芽一样、略微有些弓的身影正缩头袖手地守在一辆人力三轮车摊位前。
他叫乖让,是妻子的学生,因患小儿麻痹身体一直羸弱。七八岁时父母离异,他跟了父亲。后来父亲又娶了后妈,家里又添了几个孩子,本就不宽裕的日子更加捉襟见肘。
家穷娃多负担重,乖让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了。干不了体力活,便整天骑个三轮车贩些花生水果什么地挣钱糊口。因为贫穷,加上羸弱,三十好几了,仍孑然一身。
乖让平时在离家不远的老城附近摆摊,很少到我们新城这边来。疫情期间,生意不好做,大概是为了多卖点货,他摆起了流动摊,常转到这边,我们遇见过好几次了。
看着乖让在瑟瑟寒风中站立的身影,我心里有些酸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经过娃娃身边时,我笑着搭讪:“好好干。”“好好干。”乖让笑着回答。
“来一袋花生。”就在我们即将走过乖让身边时,走在后面的妻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妻子是不是糊涂了,帮不上忙倒也罢了,怎么忍心吃娃娃的花生?!”我气呼呼地想。“不要,不要。”我赶忙制止,然而还是晚了,乖让已经把一袋花生递到了我手边。
我本能地推辞,乖让说:“叔叔你收下,老师还吃不得学生一点花生?!”一边说一边倾斜着身子把花生硬往我手里塞,塞了半天塞不出去,急得他浑身颤抖、嘴唇嗫嚅、脑袋乱晃……
乖让的拼命“进攻”让努力推辞的我感到很累很吃力,快支撑不住了。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扭过身,小区一位邻居趴在我耳边说:“娃给你就拿着吧。”“这是我妻子的学生,挣点钱不容易,我不能拿。”我固执地说。“拿上吧,拿上吧,你看娃真心实意的。”旁边的摊贩也忍不住发话了。听了旁边人的话,乖让塞得更厉害了,一边塞一边说:“叔叔,你就拿上吧,我再穷也能送得起一袋花生。”
我实在不忍心吃娃娃的花生,坚决不要。可我又无法说服执拗的乖让,怎么劝都不听,我觉得无助又无奈。推辞了半天推辞不掉,一股无名火便“噌”的蹿了上来:“你再没事干了!”我气得大声责备妻子。“我就是想要花生。”妻子小声咕哝了一句。闻听此言,正和我推得满头大汗的乖让马上扭转身子,把花生递到妻子手里。
“你哪里想吃花生?!”看到妻子接了乖让递过来的花生,我更生气了,几乎是在咆哮。看我真的生气了,妻子急得眼睛瞪多大,面色发白,满脸委屈地说:“我是买花生,想让娃快快卖完,又不是不给钱。”原来如此,我错怪妻子了。
看妻子掏出手机扫码付钱,乖让一下子急了:“我怎么能要老师的钱。”边说便上前奋力阻止。乖让是真诚的,非要免费送;妻子是真心,一定要付钱。两人在那里推来让去,僵持不下。看着眼前的僵局,我不禁暗暗埋怨妻子:你关心学生,完全可以找个人替你去买,这样既帮了忙,又避免了推让的麻烦。可妻子偏偏是个老实人,做事简单直接,不会拐弯,结果惹出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僵持不下,看你怎么办。
只听乖让说:“老师你给钱就是看不起我,是扇我耳光呢。”妻子说:“我是你老师,看到你在寒风中受冻,我心里难受。老师买你的花生,是为了让你早点回家,少受点饥寒,这是老师的一点心意。你现在正在困难时期,你不收钱,老师心里不安。就算为了让老师心里好受一些,你也要把钱收了……”听着听着,乖让哭了。乖让说:“多少年了,风里来雨里去,没有人管我,只有老师心疼我……”乖让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一着急,一句也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在妻子的反复劝说下,乖让最终收了钱。
已经走出很远了,乖让还在向我们挥手,那情景,像是亲人间的依依不舍。
作 者:秦永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