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东西--解方福
2023年09月15日20:05 来源:渭南文艺网


题序 这不是小说,每一个细节都是真实的。


再过三天就是5月3号,正好星期天,正好高垫村逢集。

因为最近我和弟弟放学后主动帮父母干活,加上期中考试成绩优秀,父亲便说要奖励我们。

本来说好是要带我和弟弟去上集的,并且答应在集上给我俩每人买一个好东西。这着实让我们高兴了好些天,我和弟弟更加劲头十足,抢着干活。我俩掰着指头每天都在盘算着买什么样的好东西。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队长给父亲5月3号按排了一个重要的生产任务,父亲当然不能带我们赶集了。

我和弟弟白高兴了,沮丧至极。

那年我十岁, 弟弟八岁。

好在母亲替我们说情,“孩子长大了,可以让他们自己见见世面,男娃娃嘛,该锻炼锻炼啦。”

于是,父亲给了我和弟弟每人两毛钱,让我们自己上集自己做主去买好东西。对於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孩子,两毛钱是笔巨款,心里比什么都幸福。

上集的的日子,天公作美,万里无云。早上九点多钟,我俩吃饱早饭,装好父亲给的两毛钱,手拉手冲出村外,向集市进发。

来到三叉路口,“快看!”弟弟忽然指向左边那条路,好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我顺着弟弟的手指看,左路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个红点,似乎在移动,不等我欢呼,红点变成了红皮球,慢慢地又变成红绣球,紧跟又变成了一卷红绸缎。我们惊异不己,难道大白天有了宝葫芦不成?弟弟刚喊出“哎呀”,绸缎下便显出一个人头来,我们瞪大眼睛仔细看,原来是一个大人掮着一杆卷着的红旗从坡下走上来了。红旗离我们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楚那不是一杆红旗,而是一个大叔掮着一杆糖葫芦。一根木棒,五颗山楂,串在一起,密密麻麻插在缠绕在木杆上方的麦秸草上,那糖葫芦个个圆滚滚红彤彤,像一串串小灯笼,在阳光的反射下晶莹剔透。舔一口,甜,吃一口,酸甜糯软。我和弟弟大张着嘴,忍不住想跳起来咬上一口。

糖葫芦大叔走到我们跟前,停下来,把头歪向一边,弯下腰把掮在肩上的葫芦杆小心地竖立在地上,然后一手扶着休息。我和弟弟的双眼立刻变成了兔子,被满杆的糖葫芦映得红红的。

葫芦人左手扶着葫芦杆,右手很麻利地从耳根处取下半截子香烟,噙在嘴上,掏出打火机点燃。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来一股白白的烟气。他转过头,边把打火机在手上把玩着,边瞧着我俩:“小鬼,上集去吗?”不等我俩回答他又说:“想吃糖葫芦吗?嘿嘿!有钱吗?”他的笑是从嘴角发出来的,是那种瞧不起小孩的讥笑,并且用大拇指和食指搓了个点钱的动作。弟弟不服气,立刻掏出两毛钱来:“别小看我们,有钱。”一脸的骄傲。我也忍不住掏出来我的两角钱,洋洋得意:“我也有。哼!”满满的自豪。

葫芦叔立刻撤回了讥笑,他把打火机装进口袋,换成了商人的甜笑:“真正的有钱,小孩不简单啊!来,大个的两毛,中个的一毛五,小个的一个毛一串。”他的手伸过来要接弟弟的钱:““刚好,你哥俩一人一串大的。”弟弟立即把钱揑在手心缩了回去。不等葫芦人向我伸手,我也急忙地把钱装回口袋。葫芦叔的大手空空地伸展着,尴尬地笑了:“要不你俩一人买一串小的,总共花两角钱,行吧?”我忽然觉得糖葫芦虽然是个好东西,但不算是最好的东西。我不想浪费钱却又想吃,便谋划讨弟弟的便宜:“弟,先花你一毛钱买一串小的,你吃三个哥吃两个,等一会到集上哥买了好东西也让你吃一半!”弟弟似乎不中我的“鬼”计,立即捂紧了口袋:“不行,不行!各花各的钱。”我看弟弟连连摇头,很是坚决,便冲过去抢夺起来。弟弟反守为攻,不但阻拦我反而抢夺起我兜里的钱,我俩一手捂着自己的口袋一手抢夺对方的钱兜,你来我往,挠痒痒地戏闹起来。一小会儿,便把糖葫芦大叔忘了个干干净净。

晾在一旁的葫芦人终于忍将不住,沉下脸,冷笑一声,嘴里嘟囔:“小气鬼,耽搁我生意。”扛起葫芦杆怒冲冲地走了。

红彤彤的糖葫芦远去了,我俩停止了抢闹。我看见弟弟的喉结动了一下。

有集的村子离我们龙泉村大约四、五里地,我和弟弟在弯弯的田间小路上玩玩闹闹,足足走了一个钟头才到。

赶集的人已经不少了,村口卖油糕的小贩起劲的吆喝,热腾腾的油糕哎嗨哎嗨哟,惹得我和弟弟口水直淌。这次我们协商一致,五分钱一个,各花各的钱。两毛钱花去五分,口袋里只能剩下一毛五;钱少了,如果碰到更好的东西钱不够用咋办?我犹豫了,想考虑考虑再做决定。便对弟弟说,咱们转一会儿再来买吧,先看看再有什么好东西没有?弟弟抹了一下嘴巴,揑了揑装钱的衣兜立刻同意。

十一点钟,集市上熙熙攘攘,买卖人占满了集市两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嘈嘈杂杂。

“连环画!”弟弟眼尖首先发现。果然,地摊上有人摆放了五、六十本连环画。我和弟弟急忙跑到画摊跟前,哟,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宝葫芦的秘密,铁道游击队,智取华山……太有意思了,太吸引人啦。真想拿一本翻看。我们知道不能白看,看一本二分。二分钱我和弟弟都不愿花,花了钱看完画什么也落不下,还是两手空空;虽然我们俩极想看画,但为了买更好的东西只能望画兴叹。有个小朋友正在和他的爸爸一人看一本连环画,我灵机一动,给弟弟使了个眼色,我俩上前傍到小朋友两侧蹭看,还没看清画上的小人儿便被小朋友厌烦地赶走:去去去,别烦人。我俩只得悻悻走开,但心有不甘,我又来到小孩父亲的一侧蹭看,弟弟见状照葫芦画瓢也傍到另一侧。谢天谢地,小孩的父亲扭头朝我友好的笑笑,表示同意。画真好,战斗故事。刚看到精彩处,我的肩旁被谁拽了一下,扭头,原来是十二三岁的画摊主人。他气冲冲地把我和弟弟拉着离开了看画的大人:“不许偷看,要看自己掏钱,不贵,二分钱一本。”又蹭不成了,我俩被小摊主推搡到离画摊两米远。我心里不舒服,二分钱就不值钱啦?火柴二分钱一盒,少一分钱你试试?我和弟弟尴尬地站着,眼睛还是飘向画摊。

十二点钟的太阳直直射在画摊上,有人嫌热便把画书拿到七、八米远的树荫下去看,一个人带了头好几个看画人也跟了过去。小摊主管顾不过来,不断地扭头两边瞅。我一看有机可乘,一个箭步跑到摊主旁边,附耳对他说:“伙计,我和我弟帮你照看树荫下的人,你在这边管你的画摊,如何?保证那边不会岀问题。”又有一个人跑到树荫下去了,小摊主为难了,他知道丢了画损失更大,只好不计前嫌地点头同意。小摊主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伙计,等一会奖励你们每人不掏钱看一本。”“没麻挞!没麻挞!”我和弟弟边欢呼边跑到树荫下去了。

说话算数,我和弟弟在太阳下站了两个钟头,没有让一个人偷拿连环画,为了表示尽责,我俩谁也没有蹭看别人的连环画。。太阳移位了,树荫转得更远,画摊被西边的街房遮岀了荫凉,没人再到树荫下去了。小摊主非常满意这两个新朋友的帮忙,很义气地让我和弟弟每人免费看了两本连环画。只是我俩把每本画都看了三遍才罢休。

看完连环画,我和弟弟赶快跑到卖油糕的地方。迟了,油糕师傅正在把油锅内的剩油往油桶里倒,油糕卖完了。我沮丧极了,无助地望着老板夫妻哼唧着快乐的秦腔,欢快地收拾着杂物,他们已经大获全胜,要鸣金收兵了。

现在我忽然觉得油糕是最好的东西。小弟眼眶憋满了泪水,我不知如何安慰他,掸着脚奥悔不已。

头顶的日头开始偏移,我和弟弟又渴又热,肚子似乎也有点饿。“卖饸饹啦,一毛一碗素饸饹。”吆喝声把我们吸引到饸饹摊前。吃饸饹的人不少,摊位几乎坐满。我和弟弟大眼瞪小眼,揑着手里的两毛线,难为地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掏出。多么想吃一碗啊,口水一股一股的往下咽。我突然不想吃了,我比谁都清楚我们还没买到最好的东西,钱是万万不能花的。“喂,小买主,过来,这里还有座位,一人吃一碗吧。”摊主显然朝着我俩招手,满满的热乎劲,我怕我忍不住诱惑,拉着弟弟赶紧跑开。

买好东西要紧,我俩顾不了热渴,在集市上来回转圈圈地寻找。

渐渐集市最热闹的时间过去了,卖杂货的小贩开始降价甩买,卖菜卖杏的也都吆喝着:“便宜卖了!”

跑遍了集市,我们揑着各自的两毛钱,像宝贝一样保护着。每次碰到心爱的东西,都要踌躇好一会儿,总觉得前面还有更好的东西,再找找吧!

结果一直没有找到最好的东西。

最后,我们来到村里唯一的国营杂货部,里边有我们顶顶喜爱的乒乓球,还是双喜牌的,两毛五一个。只是乒乓球拍子太贵,三元一副。我们当然买不起,只能望球兴叹。至于琳琅满目的洋糖、饼干、点心,香甜的韩城南糖,更让我们垂涎欲滴,但我和弟弟还是坚持没有掏出宝贵的两毛钱。虽然我和弟弟的喉结都滑动了好几下。

我俩垂头丧气地走岀店门,稀里糊涂地又坐在了刚才来过的现在空无一人的饸饹摊子上。老板的饸饹卖完了,只剩下半锅煮饸饹的面汤。看见老板要将面汤倒掉,我急忙说:“叔叔,让我们喝一碗面汤吧?”好心的老板娘立刻给我们舀了两碗。兄弟俩喝得格外香甜,比琼浆玉液还美。

散集了,我和弟弟晒了一天,没有买到一个好东西。

斜斜的日头,在空荡荡的集场,傻傻地照着两个孩子……

我俩都觉得委屈,但那怨不得别人,只能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水。

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傢伙,还买糖葫芦吗?”一定是那个卖糖葫芦的大叔,我连忙转过身:“买!买!!买!!!”我决心下定,这次决不能错过时机。果然是葫芦大叔。只见他脸上的肌肉机械地抽搐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指着糖葫芦杆杆说:“免费的,愿意吃几个就吃几个吧。”我心一惊急忙抬头看,葫芦杆上没有一支糖葫芦,只有斜阳下缠绕在葫芦杆上的麦桔草发岀碎碎的白光。

我刚要说句什么, 葫芦叔已经嘲笑地远去。

我和弟弟落寞的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里紧紧揑住已经被汗水湿透的两毛钱……

遥远的火烧云,慢慢地向西山退去。


题后  克勤克俭,是几千年刻在中国农民骨子里的品质,流淌在世代农民的血液中。由不得孩子。




【编辑:渭南文艺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