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冯宝哲）
改编这个剧本缘起于友人王祖熙（王鼎七世孙）先生的鼓动和策划。大约在二ＯＯＯ年左右，那时中央电视台的戏曲频道还在第三套节目，我看了其所播的福州闽剧院一团演出的闽剧《林则徐充军》后，感动不已，遂告知于王先生，此剧歌颂了其先祖的事迹。谁知他一时兴起，萌发了要我改编秦声的冲动，我便与林则徐的五世孙福建省社会科学院原领导人林子东老前辈联系，索要剧本。这位林氏后裔中的年龄最长者，年已八旬开外，她老人家不顾年迈体衰，多方奔波，终于从福州市闽剧院一团团长陈乃春先生处取得脚本，并邮寄来鼓励改编。由于原剧系获奖作品，对于改编我开始的确望而却步，但又感到这岂不是让林老白忙一场，为了不辜负林老的殷切期望，并把这一反映林、王爱国主义精神的优秀剧目介绍给王鼎故乡的三秦观众，我只好迎难而上了。这次移植，我的主要工作是对唱词部分全部按秦人秦韵重新进行了改编设计，与原作有了较大的改变，其余内容除按秦地秦声对语言作了少许改动外，具体情节虽稍有变化，但大体保持原貌。十分遗憾的是因原作者陈表贵先生已经作古，无法请其赐教，移植改编似有唐突之嫌，特在此表示钦敬、怀念与歉意。对林老的帮助以及福州市闽剧院一团的慷慨，我在这里也深表谢忱。关于剧名，因全剧以林则徐襄助王鼎治理黄河为主线反映国怨民愤，故改名《黄河愤》。这个剧本的改编时在二ＯＯ一年初夏，当时是作为鸦片战争一百六十周年献礼而由蒲城县文化局编印的。今年是王鼎诞辰二百五十五周年，故以此作为纪念。由于改编者本身水平有限，疏漏和缺憾在所难免，敬希睿者指正。
大型历史剧
黄河愤
（根据闽剧《林则徐充军》移植改编）
原作者：陈表贵
改编者：冯宝哲
场 次
第一场 大河悲怨 第二场 抚衙斗奸
第三场 激友留贤 第四场 巧计筹款
第五场 挺身闯险 第六场 权奸暗算
第七场 工成被遣
人物表
林则徐 五十七岁，两广总督，因禁烟获罪遣戍伊犁，被王鼎奏留襄助 治理河南水灾。
王 鼎 七十四岁，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被变相赶出中枢、督修黄河漫口的钦差大臣。
林汝舟 二十七岁，翰林，林则徐长子。
郑夫人 （淑卿）五十三岁，林则徐妻。
高步月 四十余岁，掌管河防设计的东河下南厅丞，后为河工。
牛 鉴 六十余岁，河南巡抚。
鄂 侗 三十余岁，兼管河务的河南开归陈许道道台，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之侄。
丁 娥 黄河艄女。
高 妻 高步月之妻
小 兰 高步月之女。
王千总 抚衙门卫千总。
林 四 黄河边开茶摊的百姓。
林四嫂 林四之妻。
中 军 王鼎随从。
另 有 老艄翁，官甲、乙、丙，护送差人甲、乙，报水快马差人，群众，兵勇差人等。
序 幕
幕后唱：虎门销烟中外震，开封治水朝野钦。
高歌一曲黄河愤，英雄共铸民族魂。
画外音 圣旨下！
（亮光显林则徐）
林则徐 万岁！
画外音 诏曰：前令林则徐赴粤查缴鸦片办理夷务，该员未能仰体上意，操持过急，措置失当，以致轻启边衅，误国病民。着即革去顶戴，从重发往伊犁赎罪效力，钦此！
林则徐 谢主隆恩！（脱冠）（灯灭）
（亮光现王鼎）
王 鼎 臣，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王鼎见驾！
画外音 王卿家，只因河南黄河决口，水淹五府二十三县，朕今命你为钦差大臣，即日带衔赴豫督修，钦限半年合龙，不得有误！
王 鼎 陛下！愚臣不谙河务，哪能堵口救灾，望陛下容臣保荐一人襄办。
画外音 谁？
王 鼎 林则徐！
画外音 林则徐禁烟过激，边衅轻开，朕已昭示中外，将他发配伊犁。不准！
王 鼎 若不准林则徐襄办，臣年老力衰，背患疖疮，诚恐难负圣命，甘愿卸职乞骸还乡，回归陕西，终老蒲城。
画外音 大胆！
王 鼎 为臣不敢。愚臣风烛残年，虽死何惜，河工关系万民安危，林则徐旧职东河，熟悉河务，有其襄办，则可无虑，如若不效，愚臣愿执其咎。
画外音 退朝！
王 鼎 （跪步）陛下！陛下！陛下！（收光）
第一场 大河悲怨
时 间： 一八四一年（清道光二十一年）夏。
地 点： 开封府城外黄河边。
（幕开，黄河边，大溜虽过，低处依然浊流滚滚淹树绕屋，高处室残垣断井颓田荒，远处隐约可眺水浸浪逼的开封城。）
林则徐 （内唱）虎门销烟震夷胆，
（林则徐在两差人护送下出）
遣戍伊犁反蒙冤。
五内俱焚忧外患，更痛中州被水淹。
大丈夫何惧身遭贬，但愁国运时正艰。
沿途惨景眼前现，哀鸿遍野呼苍天。
（幕后传出灾民的哀怨声）
（内唱）朝修河，暮修河，官府催工似阎罗。
血尽膏干肥大鳄，沃野变成鱼鳖窝。
林则徐 （唱）水浸浪逼民遭难，凄凄野哭阴风惨。
流离失所屋被漫，浮尸横陈不忍观。
堪叹华夏多灾患，黎庶困苦实可怜。
补天无术空自怨，心似江海波浪翻。
差 甲 已到黄河渡口，请林大人过河。
林则徐 唤过渡船。
（艄女丁娥英气勃勃地持木桨上）
差 甲 这一女子，你可摆渡？
丁 娥 正是。
差 甲 如此正好上船。
丁 娥 慢着。
差 乙 怎么？
丁 娥 农夫樵者免费，三教九流皆渡，本姑娘唯不渡......
差 乙 谁呀？
丁 娥 唯不渡你官府公人。
差 甲 哎，官府守土安民，公人吃粮当差，你何以不渡？
丁 娥 呸！（唱）官府如匪行劫掠，公人似虎更凶恶。
差 乙 呀，你敢骂人！......（欲打）
丁 娥 （横桨）哼！
（唱）任你猖狂桨由我，不渡公人奈我何！
差 甲 可恼！（又要动手）
林则徐 （上前）不可！
丁 娥 （端详）咦！你可是前任藩司林......
林则徐 老汉正是林则徐。
丁 娥 （扑向林，哭倒）林青天......
林则徐 呀！你是何人，缘何认得老汉？
丁 娥 我乃双狮口艄翁丁住之女丁娥。
林则徐 哦，看你浑身缟素，莫非丁住老丈他
丁 娥 他，他......已含恨九泉。
林则徐 可是被灾？
丁 娥 大人，上月十六，千里堤决，万家被水，浪卷茅庐，涛冲墙壁，眼看父女逃生无路，爹爹抛橹令我逃生，可怜他眼睁睁被卷入洪涛，身丧波谷。
林则徐 可叹！那官府可曾勘灾堵口？
丁 娥 大人！
（唱）未开言来满腔愤，官府做事缺人心。
多少冤魂水中殒，不容亲人把尸寻。
拉夫督工不治本，东堵西决水狂奔。
惨重灾情不查问，趁灾搜刮恶十分。
雪上加霜民难忍，啼饥号寒苦呻吟。
可怜爹孤魂无依 ，尸骨未见儿难认，
遗恨千古泪纷纷。爹！
林则徐 （唱）听罢言不由人怒火万丈，恨贪官欺黎民太得猖狂。
叹无有三寸柄权力在掌，犯我手定教尔俯首退赃。
罢，丁娥姑娘，烦你摆渡过河。
丁 娥 大人何往？
林则徐 充军伊犁。
丁 娥 林大人，听说大人在广州烧鸦片，抗英军，百姓无不欢欣，于国有功，怎么反而充军？
林则徐 （长叹）咳！
（林则徐步履沉沉，将上船，林汝舟内声："爹爹住步"！）
差 甲 咦！林大人，夫人与大公子又来了。
林则徐 （惊讶）呀，江南已经作别，缘何又赶来此地？
郑夫人 （内唱）闻讯匆匆把路赶。（郑夫人与林汝舟上，丁娥难舍依依下。）
心急如火莫迟延。勒马已至黄河岸，
林则徐 （接唱）夫人何事到此间？
郑夫人 有一喜讯特意赶来报知老爷。
林则徐 哦！
郑夫人 闻朝廷已准老爷戴罪效力，留此襄办河工，为妻特意赶来与老爷道贺。
林则徐 夫人以为可贺？
郑夫人 老爷（唱）罚不当罪遭谪贬，万里关山去戍边。
大漠荒凉风沙漫，怎不教人把心担。
君相恩深天有眼，幸能缓戍留河干。
襄办河务平水患，拯救灾民出深渊。
竣工有望获赦免，归隐林下享天年。
你我夫妻常相伴，忙里偷闲苦也甜。
林则徐 （摇头叹息）
郑夫人 哦，汝舟向翰林院续假伺亲已准。还带来福建莲子桂圆为老爷调补。（回首林则徐无动于衷）呀！老爷为何不以为然？
林汝舟 爹......
郑夫人 （作色，截住）汝舟！
林则徐 咦？汝舟又有何言？
林汝舟 孩儿之见。爹当引疾告病致书婉辞，继续上路避世边陲。
林则徐 （沉吟）这告病婉辞？
林汝舟 对呀！
林则徐 这避世边陲？
郑夫人 不可！
林则徐 （唱）壮志未酬遭流放，突闻此讯又彷徨。
是走是留心激荡，进退难决向何方？
林汝舟 爹！（唱）积弊如山河工险，侧身污淖陷泥潭。
人事如棋多变幻，况爹力衰两鬓斑。
爹，孩儿途遇邓廷桢伯父，他老人家还有一信。
林则徐 （拆，念）"而今广州夷围未解，定海敌势更嚣，国事人事两难测，岂是我辈建功时，望吾弟如约载书出关开发边陲，且莫滞留河畔再惹是非......"哎呀是呀！
（唱）不可为，不可为，岂能怪亲友话安危。
满怀心事去边陲，远离是非防不测。
上船过河！
郑夫人 慢！老爷可知留办河工是谁奏荐？
林则徐 谁？
郑夫人 乃是此番钦命督修决口的钦差大臣王鼎王老中堂。
林则徐 啊！单派不谙河工的王中堂督办，朝廷必定另有寓意。
林汝舟 只因王老伯父在朝力阻和议，每每与穆彰阿议事相左，故有此命。
郑夫人 老爷，王老中堂忧国之心感天动地，举才荐贤不遗余力，不顾身家性命扯龙袍抛冠带力荐老爷，如今他独领钦命，茫然无助，老爷何忍弃他而去，
让王老中堂彷徨河上，独受煎熬？
林则徐 这......
（高妻疯疯颠颠上。）
高 妻 哈哈哈......群狼吃肉狗争骨，黄牛吃草鼠偷谷。（冲向林则徐）呀，
你，你......
（林四嫂、林四随上）
林四嫂 高大嫂，高大嫂！（拖住高妻，回头对林则徐）这位客官请原谅，她丈夫被人陷害，给气疯了。
林 四 大嫂呀，千万不要这样，官府老爷知道了吃罪不起。
林四嫂 林四呀，你去告知小兰，说她娘在这里。
林 四 好，我也要回去照看茶摊。
咳！虎狼满街走，有天没日头。（下）
（高妻又发作，奔下）。
林则徐 （不忍心）慢，请问这位大嫂，她是何人？为何这般模样？
林四嫂 嗨呀客官，说起这位大嫂，她丈夫是当今东河下南厅丞，治河实是内行，
这回决口只怪贪官，哪里晓得反倒栽赃说他规划画错，咳！
林则徐 所说这位大嫂可是高家？
林四嫂 是呀！
林则徐 其夫对河情了如指掌？
林四嫂 不错，黄河共有几道湾，一年能发几回水，都在他心中。
林则徐 就是性情刚直，往往与上司执拗？
林四嫂 都不错。
林则徐 大嫂，这位下南厅丞可是名唤高步月？
林四嫂 客官你认识他？
林汝舟 爹，莫不是当年与爹爹诗酒往还的河务工正高叔父？
（一阵锣声，一队差人押披枷戴锁的高步月上）
差 人 （敲锣，拖长音平板地喊）罪犯步月，筹划差错，失职枷号，示儆四乡......
林则徐 （脱口喊）步月！
高步月 （抬头见林，忙低头而过）......
林则徐 （抢上两步拦住）步翁，你可认得林某？
高步月 （略一迟疑，机械地）步月有罪，罪该万死！
林则徐 何必矫情！（再拦）你难道甘愿坐罪？
高步月 （沉痛地）豺狼当道，狐鼠横行，不甘坐罪又该如何？明公已成危卵，莫为区区步月卷入旋涡。
差 人 走！
（高妻与小兰奔上，丁娥、艄翁、林四等人随上）。
小 兰 爹！娘在这里！
高 妻 哈哈，天变地，地变天，菩萨下地狱，小鬼上西天，
（差人驱开步月妻女，又押步月下）。
林 四 天哪！高厅丞遭此冤陷，何日才能河归故道！
林四嫂 是呀！筑坝、抢险、编埽、分流，谁能比得上高厅丞！
丁 娥 看来官府根本无心治河。
老艄翁 恨不能用我老汉换回高厅丞啊！
林则徐 可叹啊！可恼！不用治河干才，这河患怎能降伏！黎民怎得安生！
郑夫人 老爷说的是啊，眼下制服河患，需人正急，王老中堂在圣驾面前极力荐举老爷襄办河务，也是此意，望老爷三思。
众 （跪求）林大人......
林则徐 这......（扶起老者）哎呀......
（唱）众父老挽留道旁跪，令人肠断心如椎。
面对此情深有愧，林某何能又何德。
中堂深恩怎相违，乡民祈求望所归。
罢罢罢留汴来治水，愿与万民共安危。
（喝道声近，一队兵勇清道过场。众下。）
王 鼎 （内唱）奉皇旨离京都开封治水，（上）
此一去身系着万民安危。
叹大河马脱缰难以应对，除水患缚蛟龙众望所归。
最担心我朝中肆虐鼠辈，害忠良主议和投降误国。
恨无有分身术两全其美，朝在京暮在汴事事皆遂。
中 军 钦差上辕，肃静回避！
（林汝舟内音："是王老伯父，爹爹莫若暂避不见"）
林则徐 （趋出）参见王老中堂！
中 军 何人挡道？
林则徐 已革两广总督罪员林则徐禀到！
王 鼎 快快下轿，快快下轿！（踉跄出轿）少穆哪里，少穆哪里？
（挽住林则徐，一语哽咽）少穆！
林则徐 大人......（抱住王鼎）
幕后唱： 万感苍茫日，相逢一语无。
河干遇知己，风雨上歧途。（灯暗）
第二场 抚衙斗奸
时 间： 数日后
地 点： 抚衙二堂
（幕开，牛鉴看罢信，沉吟）
牛 鉴 嘿嘿，好一个穆彰阿！
（唱） 说什么江宁和议正有行动，
老狐狸字行微意不难看清。
无非要我在签约之前把王鼎钉死开封，
误他半年合龙期限。叫林则徐两罪俱罚，哼！
（接唱） 要我把主战中坚置诸绝境，
牛鉴我未得实利岂肯放弓。
（鄂侗上）
鄂 侗 牛中丞。
牛 鉴 鄂道何以去而复返？
鄂 侗 大人！开封府既将高步月押解上路，大人因何又要收回成命？
牛 鉴 晚呐！你看----钦差行辕咨文，暂缓递解高步月。
鄂 侗 哎呀中丞，正因要砍王鼎手脚，断林则徐羽翼，职道回豫之前才函请大人从重发遣高步月，若迟疑不遣，被之所用，岂不乱了棋局？
牛 鉴 （脸露难色）怎奈钦差行辕已经咨会。
鄂 侗 大人，王中堂虽是钦差，朝廷只命他督办河工，未兼地方民刑。谅他不敢下车伊始，越俎代庖，强翻封疆旧案哪！
牛 鉴 （待价而沽）老夫两无瓜葛，何苦与钦差作对。
鄂 侗 （心中明白）噢！大人，职道此番进京报灾，回豫之时穆相叔父吩咐，两江总督一职虚位而待，王鼎林则徐栽倒开封之日，就是大人两江上任之时。
牛 鉴 （喜上眉梢）老夫两江上任之时，也是足下署理本院之期了。哈哈！
鄂 侗 谢大人！
牛 鉴 来人！
王千总 （上）喳！
牛 鉴 立即将高步月押解回籍，两站并作一站。昼夜解回陕西韩城。
王千总 喳！（下）
鄂 侗 大人，王中堂若是问及？
牛 鉴 只道收到咨文高步月已经起解。（堂鼓骤响。）
牛 鉴 呀！谁敢乱击抚衙堂鼓！
鄂 侗 来！将击鼓人责打三十大棍驱逐。
王千总 （上）哎呀大人，告状之人闯上二堂。
牛 鉴 （勃然大怒）无法无天！来！看大刑伺候。
（兵勇涌上，气氛威严，林则徐闯上。）
林则徐 （唱）抚衙击鼓把冤喊，深入虎穴闯龙潭。
治河干才遭诬陷，据理相争斗贪官。
（跪下）大人伸冤！
牛 鉴 你是何人？
林则徐 已革两广总督罪员林则徐。
鄂 侗 （冷冷地）呀，林大人也曾居官二十余载，难道不知抚衙击鼓先要过刑吗？
林则徐 林某代人辩冤余皆不计。
鄂 侗 好！那就按例受刑。来人！（兵勇呐喊叫威）。
鄂 侗 罪员击鼓，罪加一等，拖下责打四十大棍。
牛 鉴 （制止）哎！免了，免了！（众兵勇下），少穆兄，有事尽可相商，何必击鼓抚衙？
林则徐 冤屈难伸，不能不击动堂鼓；抚院定审，不得不鸣冤抚衙。
牛 鉴 （明知故问）那究竟为谁鸣冤？
林则徐 为东河下南厅丞，河防干才高步月鸣冤！
鄂 侗 噫，高步月筹划差错，有误责守，五府受灾罪责难逃。前河督逮问之后，牛中丞只办他枷号递籍，已是法外施仁。
林则徐 哦！牛大人，有误责守者必须枷号递籍？
牛 鉴 辜恩溺职，自当惩处！
林则徐 那改难从易，偷减工料，不按图施工，该当何罪？
牛 鉴 这……
林则徐 据林某访知，上秋鄂道督员修堤，并未按高步月禀批河图施工，改难从易，偷减工料，以致黄水横流，万民失所，推本追源，鄂道难辞其咎，原图在此，大人请看。（递）
鄂 侗 （一惊）呀！
牛 鉴 （看罢，轻描淡写地）一纸草图随时可画，少穆兄休受他人蒙混。
鄂 侗 （反守为攻）哎呀大人，开归陈许道职下不才乃朝廷三品命官，林某身为罪员，公然敢捏词反证诬攀朝廷大员，击鼓杖刑虽免，此罪难逃！
牛 鉴 这……
（外喊“钦差大人到”！王鼎带中军上）
王 鼎 （唱）这几日查水情筹悉险要，河决口谁之咎心已明瞭。
堤不固是贪官偷工减料，高步月岂能做替罪羊羔。
牛、鄂 迎接钦差大人。
林则徐 （喊）钦差大人伸冤！
王 鼎 咦，何事如此？
林则徐 哎呀中堂，鄂道不按图施工，高步月无故被遣。
鄂 侗 哎呀中堂，林某他开脱旧交，诬大员捕风捉影。
林则徐 哈哈，好一个开脱旧交，捕风捉影，大人，据林某近日实地察看，上秋鄂道督修之百里堤工，不少系培土翻新，敷衍冒报，鄂道销报用去草料一千七百垛，林某从各厅典籍中查出实用只一千二百垛，还有五百垛值银十万两不知何去？各汛用料清单在此，大人请看。
王 鼎 呀，牛中丞可曾知情？
牛 鉴 下官也微有所闻，派员细察，只是草沉水底，料埋土内，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林则徐 牛大人不要忘了今日各汛料单俱在。
牛 鉴 这……
王 鼎 牛大人，鄂道若是虚报工料法当究办，若是……（似乎偶而想起，实为有心交易）哎，牛大人，高步月一案大人决计如何了结？
林则徐 哎呀老中堂，步月无过，才堪大用。
王 鼎 且听牛大人之见！
牛 鉴 这……（拉过王鼎）看来鄂侗、高步月皆是刑不为过，赦亦无妨。
王 鼎 老夫若不究鄂侗，赦下高步月尊意如何？
牛 鉴 牛鉴愿听中堂主裁。
王 鼎 好！来，持老夫令箭追上高步月，将他赦下，着他即到钦差行辕供职，担任工正，统领河工。
中 军 是。（下）
王 鼎 鄂道。
鄂 侗 老中堂。
王 鼎 老夫今日不究既往，此后若不洗心革面，定不轻饶。
鄂 侗 是是。谢老中堂教诲。
（中军持枷上）
中 军 启禀中堂，高步月获赦不辞而别，只追回空枷一面。
林则徐 哎呀老中堂，步月全才，不可多得，待林某寻他回来。（下）
王 鼎 老夫告退。（王鼎与中军下）
牛 鉴 “围魏救赵”赦步月，此二人果然厉害。
鄂 侗 高步月生性执拗，未必复出。
牛 鉴 竖子但知高步月，焉知林则徐。
鄂 侗 那……
牛 鉴 首道，立即持老夫令箭将藩库余银全数调出，由你速速转拨各厅县购料贮存。
鄂 侗 呀？中丞还为他们备料？
牛 鉴 嘿嘿！我要叫他要银无银，要料无料。
正是：釜底抽薪计最妙，无米之炊他难造。
鄂 侗 单等半年期限到，你我再来看热闹。哈哈！（灯暗）
第三场 激友留贤
时 间： 紧接前场
地 点： 高步月家。（案上置书籍，墙上挂河图）
（高步月愤愤而回，与小兰上）
高步月 （唱）自忖平生心不亏，无端被陷险解回。
腕上枷痕印未退，心中冤愤说与谁。
（猛然取出提篮，存入书籍揭下河图），小兰，速接你母，立即西归。
小 兰 是。（林则徐上，敲门）哎！有人敲门。
林则徐 步月开门。
高步月 呀，少穆，是他！可恼此公不能自拔，又邀我同陷深渊，唔，小兰，（附耳）开门。（进内房，小兰开门，林则徐迳入，将至房门口）
小 兰 （拦）哎哎哎……
林则徐 （端详）你是高小兰，高家千金是吗？
小 兰 你是何人？怎么我认不得你，你倒认得我？
林则徐 一别十年整，识你在儿时。前日河边相见，难道你忘了吗？你爹在哪里？
小 兰 内房养病。
林则徐 请他出来，有事相商。
小 兰 方才服药，怕冒风寒。
林则徐 如此待我进内，榻前承教。
小 兰 （再拦）慢，刚刚入睡，请莫惊动。
林则徐 那，林某就在此等候。
小 兰 看来一时半刻醒不得。
林则徐 两时三时又有何妨。（悠然坐下）
小 兰 哎呀！（旁唱）看此人已决计不见不散。
林则徐 （接唱）瞒不过辞不脱我安坐如磐。
小 兰 老伯！（接唱）爹抱病请谅情改日相见。
林则徐 姑娘！（接唱）老汉我发狠心不见不还。
小 兰 （接唱）满屋尘我要扫老伯莫怨，
林则徐 （接唱）请姑娘快清扫两不相烦。
小 兰 这，（有意大手大脚扫地拂案）
（旁唱）假扫地真逐客请你自便，
林则徐 （接唱）装糊涂假迷蒙我仍坐闲闲。
小 兰 （无计可施）咳！
林则徐 （随手翻阅篮中书卷）《黄河全图》、《中州水患始末》、《河南水利议》、（越看越振奋，急切地翻下去）《沟洫志》、《河渠志》、《河南河防一览》、“东河高步月撰”，（不禁拍案叫绝）妙！
（唱）步月他对河务深有所谙，肩重任统筹划必济时艰。
只恼他避内房不肯相见，我这里破门入逼他出山。
对！（大步到房门口）哎呀不可，此人不亚拗相公，若逼之太甚反难收场。这这如何是好，这这如何是好！（踱步焦思，猛有所得）啊有了，待我骂他一骂，把他骂了出来。有理！小兰！
（唱）人都道你爹爹忠肝义胆，却原来徒虚名外强中干。
他好比夏枯草暑热沤烂，却又似秋芦苇难禁风寒。
为他羞，为他惭，为他痛，为他怜，
灾民们嚎啕他听不见，
多亏他老厚脸皮不汗颜。
小 兰 啊？（捂住耳朵，再欲辩又止，最后一气跑近房门，跺脚， 喊）爹！快来呀！（高步月破门而出）。
高步月 呸！（唱） 网中鳞鱼石上卵，
居然滔滔口不干。
我也骂你你莫怨。
林则徐 骂我何来？
高步月 （接唱）盲人瞎马临深渊。
林则徐 愿闻其详。
高步月 好！你听，小兰沏茶，我问你，
（唱）焚烧鸦片国威现，
感神泣鬼普天欢。
问你到头何所感？
林则徐 是呀！（接唱）到头招谤又丢官。
高步月 （唱）威武不屈御外患，
呕心沥血制炮船。
问君后来可如愿？
林则徐 （接唱）半途未竟又遭参。
高步月 （唱）问你迷途可知返？
林则徐 （唱）请教夫子拨迷团。
高步月 （唱） 势去诸葛计难展，时非屈子空怀丹。
骂你不会行权变，老陷复辙不转弯。
莫谓施恩吾报怨，步月仍作壁上观。
林则徐 哈哈！好一个高步月。当初煮酒纵谈，你也曾慷慨昂越，以身许国；社友吟对，你也曾自比前贤，矢志为民。谁知今日一蹶不振，临危却步，你、你、你……
高步月 （跺脚）咳呀！岂是步月甘愿自弃，恨这世道鬼蜮横行。你可知河南官场黑暗，君若插手河务，势必处处为难，治无望，不治亦无望，不如不治。明君任重道远，众望所归，何必与蛇蝎同 行，委身河上？
林则徐 朝中戏中戏，河上环中环，林某岂是不知，只是……
高步月 不必多言，我只问你，方才之言可曾入耳？
林则徐 句句入耳。
高步月 决计托词隐退，还是出襄河工？
林则徐 道穷心不死，为所不可为。
高步月 （又火了）呀，说破喉咙犹不悟，恨你顽石不点头。罢！君若执 迷投罗网，高步月独善其身，恕不奉陪！（不理）
林则徐 哈哈！又来了，又来了，好！我问你，
（唱） 原将你革了职仍留任上，
因何故又改判押解回乡？
高步月 （唱） 撵回乡原为的砍你臂膀，
咱二人若合手有人发慌。
林则徐 （唱） 既知晓当道者作梗设障，
一愤归无异于举手投降。
岂能够让奸党兴风作浪，
亲者痛仇者快你错了主张。
高步月 这？
林则徐 步月啊步月，林某河干闻命也曾一度徘徊，只是眼前黄水不堵, 中州百姓何安，而今嚣俄耽耽觊觎西北，英夷骄恣屡犯海疆，东南久无宁日，香港势难保全，此时此境，我等岂能瞻危顾难，坐视不前么？步月呐！
（唱）时症郁结入膏肓，每忧中夜叹无方。
嚣俄耽耽如虎样，英夷骄姿犯海疆。
黄河泛滥掀恶浪，中州五府困洪荒。
官场险恶呈万象，难禁沸腾血一腔。
劝君须效梅花放，寂寞无主自芬芳。
零落成泥品犹上，留与人间一点香。
高步月 （感动）少翁！
（唱）望厚情深实难忘，茅塞顿开心亮堂。
刀山火海随君上，同甘共苦黄河旁。
（中军持文上）
中 军 林大人，方才户部来文，中堂命末将知悉大人。（递）
林则徐 （预感不祥，接，念）“河南治黄，前已拨银三百万两，刻因海隅用兵，军馈浩繁，英夷索赔，累及万千，合龙工需，势难再拨。”……呀。
高步月 呀，朝廷停拨银两，怎能破土动工？开船便遇顶头风，高某所料如何？
林则徐 （问中军）中堂之意？
中 军 中堂之意向官绅募捐，地方官员偏要执意向百姓加征。
高步月 加征？百姓已死无所葬，活无所依，何堪再加勒索。叹小民吐而不纳，嗷嗷待哺；恨守吏纳而不吐，黑地昏天！
林则徐 （心中一动）“吐而不纳，纳而不吐。”这吐，纳……
高步月 你看，古龙庭那边名曰超荐水中亡魂，实乃各官招饮，笙歌不断，灯火辉煌，腰缠万贯的国蠹民贼怎不可恨！
林则徐 此时还有心欢宴？
小 兰 （捧茶上）伯父请茶！
林则徐 （计上心来）噢！
（唱）官绅贪婪不愿吐，募捐陡然费功夫。
要施巧计将茶煮，聊筹银两补工需。（灯暗）
第四场 巧计筹款
时 间： 旬日后。
地 点： 合龙口附近大堤。
（一个临时搭盖的官棚，列两排公座。中间供奉金龙四大王。）
（幕开，众官焦灼地等待，鄂侗狂摇纸扇）
官 甲 （唱）已经等候一时辰，
官 乙 （唱）钦差不来为何因？
官 丙 （唱）风燥日晒热难忍，
鄂 侗 （唱）天也有意作弄人。
官 乙 （凑向甲）此公好大胆，户部停拨银两，又不传谕加征，居然敢破土动工。
官 丙 急于求成，到时候没钱没料接继，看他怎样收台，是吗？鄂大人！
鄂 侗 （热渴难当，心不在焉。）
官 甲 （看天）咦，又热又渴，何不传茶？
鄂 侗 （忍不住）王千总！
王千总 （上）卑职在。
鄂 侗 众位大人等候多时，何不命人烹茶伺候？
王千总 回大人，钦差大学士吩咐，大坝破土，今日忌水。
鄂 侗 哦，烈日当空，官棚何不张盖？
王千总 王中堂吩咐，今日与民同艰，不搭幔帐。
鄂 侗 （叹口气）咳！
官 甲 这必定是林则徐蛊惑王中堂。
官 乙 他来了。
鄂 侗 来得好！且将他奚落一番，出出胸中一口恶气。王千总！
王千总 在。
鄂 侗 非朝廷命官，无冠带朝服者，一律不准踏进官棚污秽祭坛。
王千总 喳！
（林则徐上。）
林则徐 巧计安排定，单等鸟入笼。
王千总 鄂大人传谕：非朝廷命官，无冠带朝服者，一律不准踏进官棚污秽祭坛。
林则徐 某乃奉命而来。
鄂 侗 且赐他小凳一张，棚下等候。
（王千总列小凳于棚下，林则徐坦然坐下。）
鄂 侗 各位大人，可知王中堂银料两缺，何以匆匆破土动工？
官 丙 听说有人急于求功。老鸦叫，死期到。
官 甲 此种沽直取宠之人，真是令人可恨。
鄂 侗 是呀，若不是那个林某人禁烟过激，何至连年用兵！
官 乙 何至赔款英夷！
官 丙 何至国库空虚！
官 甲 （唱）哪晓他好高症又起，横阻加征惹是非。
官 乙 （唱）顶风而上真可气，落得处处都碰壁。
鄂 侗 这叫不合时宜，自取其祸。哈哈！
众 官 哈哈！
（中军持令箭上）
中 军 钦差大人令箭下！（朗声）王中堂今日偶染微恙，传谕由林则徐林大人代祭代行。咦，林大人哪里去了？
林则徐 林某在此！
中 军 请大人更衣。
林则徐 （抱拳）各位大人且请稍候，有僭了。
（林则徐夹起小凳与中军下，众官愕然，懊恼）。
官 丙 呀，令罪员代祭代行？
官 乙 我等还要向他跪地行礼！
官 甲 （唱）既然在人檐下走，今日怎得不低头？
鄂 侗 （唱）权且暂忍把气受，来日羞他报此仇。
官 乙 中堂不到，莫非有诈？
官 丙 可惜牛中丞托病，只怕......
鄂 侗 纵然有诈，怕之何来。
官 乙 若再提募捐之事，怎样答对？
鄂 侗 仍然一味装穷，一毛不拔，看他其奈我何！
（高步月内喊："林大人更衣已毕，奏乐！"）
（林则徐着无顶冠带，高步月随上。）
林则徐 各位大人可曾按中堂传谕三日斋戒？
众 官 我等皆已虔诚斋戒。
林则徐 好，上香！
（拈香罢。）
林则徐 众位大人请坐。
众 官 （忍气）谢坐。
林则徐 咦！何不传茶？
高步月 王中堂吩咐今日忌水。
林则徐 噫，行香已毕，勿庸忌讳，高工正。
高步月 卑职在。
林则徐 回辕筹办不及，可传附近茶摊，备下洁净茶水伺候。
高步月 是。（下）
林则徐 （先礼后兵，取出捐簿）各位大人，东南用兵，国用艰难，百姓被灾，十室九空，王中堂曾向各位劝募，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众官面面相觑，注视鄂侗）
鄂 侗 （不得不起来）河南水旱连年，官绅两困，实是力不从心，望转请王中堂谅情。
官 甲 是呀，卑职父母灵柩还无力奉还故里。
官 乙 可怜小犬二十有五还无力迎娶。
官 丙 更叹女婿上京应试尚未筹便盘川。
林则徐 哦，想不到衮衮诸君如此清寒，可敬可怜，来，传茶！
（高步月率林四、林四嫂捧杯执壶上）
林四嫂 茶来！（斟）
官 甲 呀，茶水何以如此浑浊？
林则徐 是呀，茶水何以如此浑浊？
林四嫂 大人，黄河水难比开封井。
林则徐 传免！
官 甲 哎呀大人
（唱）卑职口渴难立站，唇裂舌燥喉咙干。
官 乙 （唱）卑职心跳又气喘，头脑发昏目又眩。
官 丙 （唱）卑职浑身冒虚汗，两臂无力腿打弯。
（众官祈求地视鄂侗）
鄂 侗 （唱） 林大人因水浊违心传免，
怎能够让各位渴死河边！
林则徐 这......如此各位大人请！
鄂 侗 （喝罢，首觉有异）咦？
官 甲 啊？
官 乙 噢！
官 丙 呸！
林四嫂 不是味？（揭开一看）哎呀，坏了坏了！林四呀，这水从那一缸灌的？
林 四 门后那一缸呀。
林四嫂 嗨呀，那一缸我是留着拌猪料的呀。（向林跪下）哎呀大人，我俩夫妻该死，不该拿浸过死猫活鼠的浊水来泡茶。
（众官闻言反胃。）
林则徐 （甩手）速速换来好水。（林四、林四嫂下）（稍倾，故作惊奇）哪来荤腥酒味？......诸君清寒，何来荤酒？（一拍坐案，猛然发作）大胆！今日上香破土动工堵口，上为国家减忧，下为万民造福，钦差大人再三传谕，禁酒戒荤虔诚斋戒，居然有人违令不遵，中军，逐一检查所吐残物，发现荤酒立即锁拿钦差行辕并究。
众 官 （看自己所吐残物，不禁手软脚颤）望大人饶恕，我等情愿捐金赎罪，报效河工。
官 甲 是呀，是呀，卑职愿捐两万两......（见无反应，又忙不迭）五、五万两。
官 乙 卑职亦认五万。
官 丙 五万，鄂大人你呢？也五万？
鄂 侗 （无奈叹气）罢了！
高步月 林大人，罚缓赎罪亦合我朝律例，望大人俯允。（待林则徐首肯，将捐簿送众官。）
（鄂侗等不得已一一签押。）
林则徐 日后发现贪赃亏空一并赔补，各自回衙去吧。（接过捐簿与中军所交的令箭，庄严地与步月等下。）
鄂 侗 （猛然想到）哎呀，我等上当了！
众 官 此话怎说？
鄂 侗 今日王鼎令林则徐代行，让我等长曝日下，久候不至，岂非有意安排？
官 丙 哎呀是啊，天干地燥，烈日当头，也是存心戏弄。
官 乙 可恼！难道我等就此罢了不成？
官 丙 事到如今，只有釜底抽薪，断他料源。
官 甲 是啊，鄂大人职居首道，尽可以保护省城为名，把草料陆续调往开封。
众 官 妙！正是：
官 甲 纵然逼我把款捐，
官 乙 有钱无料也枉然。
鄂 侗 再请叔相把他参，
官 丙 重新夺回治河权。
众 哈哈哈！（灯暗）
第五场 挺身闯险
时 间 五个月后。
地 点 河边堡房。
（这是林则徐等人的工上住所，堡垒内陈设简陋，堡外风凄月冷人静灯疏。）
（幕开，林则徐正执笔作联，郑夫人持药上。）
郑夫人 （唱） 叹河上暗流急步步设险，
见老爷映灯花形瘦衣宽。
原指望留祥符得暇相伴，
又谁知一样是负海担山。
老爷。
林则徐 呵，夫人缘何此时来到堡房？
郑夫人 老爷迟迟未回驿服药，为妻放心不下。
林则徐 陈年老病，习以为常，尚无大碍，何足挂齿。你看灾民翘首以待，河工日夜纷忙，王老中堂背患疖疮，不顾伤痛，昼夜河干，星宿露饭，废寝忘餐，连续八日，不回行辕。我何忍自顾安逸，擅离工上。
郑夫人 老爷快快用药。汝舟呢？
林则徐 上辕未回。
郑夫人 老爷为谁作联？
林则徐 工成之后，为此房留下一联。来来来。（取出上联），下官上联是“海纳百 川，有容乃大”，下联望夫人共拟。
郑夫人 这，为妻之意，下联为“山临万壑，九转知回”。
林则徐 呀，夫人何出此语？
郑夫人 身历其境方知难，近见河上波谲云诡，变化莫测，不由为妻喜意日消，疑虑日添 。
林则徐 所以不顾对仗，拟这下联？哈哈，夫人多虑了，五个月来纵然一波三折，险象环生，幸喜众志成城，转危为安，如今只等上游料到，两坝便可合龙呐。
（天幕一点火把光与马蹄声近。）
郑夫人 老爷你看。
林则徐 呀，报水快马。
（报水快马差人上。）
差 人 报！启禀大人。上游连日大雨，潼河水涨三尺，不日可至祥符。
林则徐 知道了，再禀中堂。（愁上眉端）
（高步月上）
高步月 少翁，方才报水快马报道......
林则徐 潼河水涨，不日可至祥符。
高步月 少翁，合龙口草料不及三百垛，已有停工待料之虞，况近日冰溜趁风南趋，危及两坝，若潼河水到，狂涛怒下，岂不前功尽废？
郑夫人 是呀老爷，两坝崩塌，截流不成，延误钦限，其罪不小呐！
林则徐 但望老艄翁与丁娥速速运回草料。
（老艄翁扶受伤的丁娥上）
林则徐 呀，何以这样？
丁 娥 大人。
（唱）我奉命率船队运料上游，众乡亲起黎明穿波逐流。
恨抚院派兵丁设卡拦扣，竟下令将船只全数截留。
林则徐 你可将河上调札相示？
老艄翁 （唱）杨参将封河船如虎似狼，退调札扬院谕不肯放航。
丁 娥 （接唱）丁娥我气不忿据理争抗，杨参将他......
林则徐 怎么样？
丁 娥 （接唱）竟下令打得我遍体鳞伤。
高步月 那相调草料？
老艄翁 各厅库说道，河上存料皆已调清，余下乃是河南藩银购存，非牛中丞令箭寸草不调。
林则徐 真真岂有此理，待我上辕面禀中堂。
高步月 慢，合龙口事务繁忙，步月代你前去。（下）
林则徐 请老艄翁带丁娥延医涂治。
（老艄翁扶丁娥下。）
郑夫人 断料截船何其汹汹！
林则徐 如此放胆，好似另有缘由。
（林汝舟悄然上。）
林汝舟 爹！
林则徐 何以神色不宁？
林汝舟 （取）爹请看圣上朱批抄件。
（林则徐接过一看激愤难言。）
郑夫人 （急展，念）“祥符堵口钦限不许延误，开封省城亟应刻意加防”呀，“前奏令林则徐襄办文案，稽核总局似有不妥。林系罪员，不宜大用，委之过多，必生僭越。该员是否必不可缺，抑或还有别情，亦着王鼎据实具奏”呀！这、这从何说起？
林汝舟 闻有人出奏道王老伯与爹爹排斥地方，一意孤行。
林则徐 这......
林汝舟 爹爹可知圣上之意？
林则徐 示意中堂让我上路。
郑夫人 老爷之见？
林则徐 此时岂能擅离！
郑夫人 老爷。
（唱）重重迭迭风波涌，狂飚恶涛逐浮萍。
河边劝你留险境，妻今深悔见不明。
林则徐 往者已矣！
郑夫人 来者可追，为妻下联之意或者可取。
林则徐 这下联么......
郑夫人 对，“山临万壑，九转知回”。
林则徐 ......（奋笔）
郑夫人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呀，老爷高风亮节，为妻敬佩 。（哽咽拭泪）
林汝舟 哎呀爹爹，抱病之躯，理当自惜，圣上既已见疑，何不顺水推舟告病引退。
林则徐 这告病？引退？
林汝舟 （四顾无人）爹爹，自古良臣志士，用之则出，弃之则存。爹爹当日身膺两广重任，自当肝脑涂地，效死朝廷；如今已成戴罪之身，又受百般掣肘，爹爹何必鞠躬尽瘁，再竭血诚？屡遭遣逐，君臣情绝，狐鼠横行，朝令夕改，圣上不明、不断、不仁......
林则徐 住口！过来！
林汝舟 （惴惴走近）爹爹！
林则徐 （猛然一掌）畜生！
林汝舟 （跪下）爹爹！
林则徐 呸！
（唱）骂声逆子太狂妄，胆敢肆意论君王。
君威不振国无望，多难兴邦守纲常。
为父平日怎样讲，清风过耳全忘光。
逆子无伦犯君上，疏于家教我心惶惶。
林汝舟 爹爹呐（哭诉）
（唱）儿不才深居翰苑心如镜，岂不知父子君臣孝和忠。
爹半生忠君体国人称颂，竟横遭无数罪名贬边庭。
恕孩儿暗室斗胆直言禀，怨只怨圣上糊涂太不明。
爹际遇令人心寒意又冷，儿不愿出仕官场效朝廷。
林则徐 胡说！不仕朝廷，怎能安邦报国？老死林下，怎能济世安民？臣下有臣下违心之隐，圣上有圣上难言之衷。即使一时蒙冤不白，也需盼待云散天晴。岂能稍遇挫折，便生不臣之心无为之念，再不幡然省悟，就不是我林家子孙！
郑夫人 （不忍）老爷，汝舟原出一片孝心......
林则徐 （痛心疾首）夫人，宁可今日诛心，免得他日诛族呐！
（高步月愤然上。）
林则徐 步月，断料截船之事，可曾禀报中堂？
高步月 已经禀报。
林则徐 中堂之意？
高步月 他！咳，此公令人不解，不但无动于衷，而且要你
林则徐 怎样？
高步月 前往西山。
（王鼎便服上）
王 鼎 （唱）黑云压顶心惆怅，魑魅魍魉甚猖狂。
为避锋少穆应退让，岂能够让他再添伤。
林则徐 王老中堂到了，快快请坐。
王 鼎 咦！汝舟何故？
林则徐 孺子不可教，一遇繁难，便思畏缩，要林某告病引退。
王 鼎 要你告病？正合吾意。（对汝舟）起来。
（汝舟看父。）
林则徐 起来。
（汝舟起立，拭泪与郑夫人下）
王 鼎 少穆。（唱）老夫当初欠远见，不该荐你留河干。
阴风鬼火喷恶焰，置你炉上悔难言。
林则徐 哎呀老中堂！
（唱）身酬知己死何怨，得效微力心中安。
望中堂千万莫作断肠叹，为黎民赴汤蹈火何惧难。
王 鼎 少穆，老夫知你痼疾缠绵，经思虑再三，已为你备下船只，决计着你前往西山养病。
林则徐 （大感意外）呀，中堂，你可知合龙如箭在弦，今日上游报涨，河边短料，东西两坝危急，林某此时怎能离开此地？
高步月 （愤愤地）中堂还执意让少翁养病西山？
王 鼎 对。
高步月 出此下策，职下深为不取。
王 鼎 （沉着地）呵。
林则徐 （制止）步月。
高步月 （按捺不住）职下骨鲠在喉，不能不吐，中堂凛立朝廷，朝野倚为中流砥柱，原期望中堂到此惩贪顽，整纪纲，一洗流弊，出民苦海，谁知大人莅任以来，一如惊弓之鸟，处处逆来顺受，忍辱退让，今日牛鉴、鄂侗断料截船，合龙势将功亏一篑，中堂何以不敢大张挞伐，反令少翁西山养病。
你、你莫非心寒胆怯，也畏奸党得势？你莫非贪恋高位，只怕爵禄不保？
如此措置，令人齿冷，步月深感可笑可悲！
王 鼎 （拍案而起）胡说！你......
林则徐 （跪劝）步月有心无状，中堂息怒。
王 鼎 （转思，沉痛地）罢！罢！国事成骑虎，受怨当自嗟。只是如此责老夫，问心实难平。老夫当朝曾面斥穆彰阿为严嵩、秦桧，岂是怯权畏势之人！为保少穆当殿扯龙袍、抛冠带，岂是恋位贪禄之辈！要问何以截船不张挞伐，圣上朱批抄件自己看来。（递）
高步月 （接看，怔住）呀。（念）“大河冰溜南趋，两坝刷深数丈，河工险情迭出，王鼎疏于职守，未能早防，暂处革职留任，以观后效。”这，这是何人放此暗箭？
王 鼎 除了穆党，还能有谁？你等可知，此番出京督修黄河，明知受人倾轧，老夫何以不辞不却，欣然就道？老夫志在一箭双雕，既为堵口解民悬，又为社稷保英才。不提出襄办，少穆难留关内，不堵口建功，少穆再出，朝廷无法自圆。故来此之后，投鼠忌器，不愿得罪当道，以免殃及少穆，横生枝节，谁知，处处退让不获谅，一纸朱批动地来，一片苦衷，唯天可表，步月非议，自可谅情。（老泪纵横）
高步月 （深为感悟，跪下）中堂！
王 鼎 步月！（深情地扶起高，回身）少穆，圣上谕下，宵小掀风，我虽革职，但仍留任，此时再让你首当其冲，显然非计，故老夫决计既专摺奏留，又要你西山养病，暂避其锋，少穆呐。
（唱）历尽沧桑过七旬，老夫此身半入坟。
早望荐贤求自隐，重振华夏挽沉沦。
君乃栋梁后望殷，怎能坐待玉石焚。
速整行装莫迟顿，乘船去西山养精神。
林则徐 这......
高步月 是呀少翁
（唱）河上风云多凶险，难得中堂意拳拳。
莫若去西山养病患，暂离虎狼巧周旋。
（中军上。）
中 军 启禀中堂，船只已经备便。
王 鼎 这里一切由老夫担当，合龙口事务暂由高步月置理。
林则徐 中堂......
王 鼎 稍作收拾，上船去吧，告辞了。
（王鼎与中军下。）
高步月 何时上船？
林则徐 以你之见？
高步月 刻不容缓。
（鄂侗持令箭上）
鄂 侗 （扬令箭）牛中丞令箭，调合龙口草料两百垛，发往开封候用。
高步月 还来合龙口调料，你等逼人太甚。
鄂 侗 哦，调不得？开封水困数月，城堤险象丛生，今日上游报涨，省城自应刻意加防，沿河料库，历来是河上存料与本省存料并堆，中丞谕调本省藩银购存草料，何过之有，何谓逼人？
林则徐 鄂大人可谓善于词令，工于心计。
鄂 侗 林大人莫要不知进退，无理封疆。
高步月 工成城自固，本末倒置是何居心？
鄂 侗 加防出钦命，各行其是你奈我何！
林则徐 莫道永无天日，一手遮阳违天理。
鄂 侗 可笑不识时务，老撞南墙不回头
林则徐 实告于你，要想合龙口调料，除非日出西山。
鄂 侗 哈哈，本道要立即回城复命，不屑与你纠缠。喏，巡抚令箭在此，你调也得调，不调也得调，鄂侗我已派人前来启运。（退至门口，回身冷冷一笑。）
（唱）当初勒捐多气傲，可曾想你也有今朝。
二百垛草料定要调，看你前功一水漂。
哈哈。（丢下令箭，扬长而去。）
林则徐 （怒不可遏）这真是欺人太甚！
高步月 少翁制怒，待我遣人立即报知王中堂。（将下）
林则徐 慢，中堂处境更难，不必惊动于他。
高步月 难道眼睁睁被他倒调？
林则徐 这“倒调”？唔......步翁，事急燃眉，务须立断，愚意移花接木， 持此令箭，往下游立即调来两百垛备料，尊意如何？
高步月 往下游倒调草料？好！只是，假传抚院令箭，有天大责承。
林则徐 不破釜沉舟，堵口不成，中堂不保，中州不宁，百姓何安。
高步月 好，令箭交某行事。（抢令箭）
林则徐 慢，还是林某自去。（夺令箭）
高步月 还是我去。（再争）
林则徐 还是我去。（再夺）
高步月 不对，明公是戴罪之身，何堪再添罪戾，步月断难从命。
林则徐 步月！公任东河，合龙后仍须再留修防，舍得一身罪，换来大工成，林某宠辱皆忘，何惧再担罪咎，有违了！（持令箭急下）
高步月 少翁，少翁！（灯暗）
第六场 权奸暗算
时 间： 次日。
地 点： 抚衙内堂。
（幕开牛鉴敲木鱼闭目念佛，鄂侗喜冲冲上）
鄂 侗 哈哈哈！大人（见在念佛忙住口）
牛 鉴 （念毕，捻佛珠）办得如何？
鄂 侗 不出大人所料，合龙口草料原已不足，再调他两百垛，嘿嘿…… 必定难以如期合龙了。
牛 鉴 哈哈！
（唱）具密奏参王鼎革职留任，调草料我更要釜底抽薪。
圣上责两坝危内外交困，误钦限定让他大祸临身。
待老夫再参他一本，说他横阻加征，以致银料不敷， 危及两坝。
鄂 侗 此本一上，王鼎、林则徐更无戏可唱了。
（官甲上）。
官 甲 哎呀大人，合龙口不知哪来草料，五更传锣截流合龙。
鄂 侗 还有草料堵口？
（官丙持令箭上。）
官 丙 嘻嘻，启禀中丞，两百垛草料卑职已全数调出，特来缴令。
牛 鉴 （一掷佛珠）你道怎说？
官 丙 卑职接到大人令箭不敢耽搁，令河兵连夜装船发出候用。
鄂 侗 何时启运？
官 丙 昨夜三更。
牛 鉴 全数调出？
官 丙 半垛不差。
牛 鉴 （猛一掌）你这个蠢材！
鄂 侗 （请罪）职道该死，不该得意忘形留下令箭。
官 丙 （抚颊茫然）这……
鄂 侗 （问官丙）是谁传令？
官 丙 卑职只认令箭不认人，（猛然醒悟）哎呀是他！
鄂 侗 谁？
牛 鉴 莫非是林则徐？
鄂 侗 哎呀 假传令箭倒调草料，你与我全数追回。
官 丙 喳！（将下）
牛 鉴 回来！此时追料，何济于事！
鄂 侗 那，就假传令箭参他一本？
牛 鉴 更是作茧自缚。（众官相顾无策）
官 丙 大人，难道眼睁睁让他合龙？
官 甲 大人，难道我等就这样束手无策？
鄂 侗 大人，堵口工成，林则徐东山再起，如何答对叔相？
牛 鉴 若无你等，林则徐今日何能合龙？
鄂 侗 皆因被将计就计，倒调草料。
牛 鉴 难道我等就不能将错就错，倒置功过！
鄂 侗 “将错就错，倒置功过，”哎呀对呀，那两百垛就是中丞见合龙口危急，特地令职道接济于他。
官 丙 妙呀，推他下水变成救他上岸，那就是他们的罪，我等之功了。
官 甲 只怕王鼎亦有奏摺。
鄂 侗 莫忘朝中家叔穆相当权。
众 哈哈哈。
牛 鉴 待老夫修书一封向穆相禀报。正是：
纵然被他倒调料，河口工成莫气傲。
鄂 侗 倒置功过向上报，他吃黄连咱摘桃。
众 哈哈哈。（灯暗）
第七场 工成被遣
时 间： 半月后。
地 点： 驿馆。
（幕间唱：雨过天睛飞彩虹，山欢水笑庆合龙。
盼得合龙水听令，天际又复起雷声。）
（郑夫人、高妻上）
高 妻 夫人！
郑夫人 高大嫂，你身体完全康复了吗？
高 妻 好了，好了，多谢林大人。
郑夫人 大嫂，这一点福建带来的桂圆莲子，你留下调补身体吧！
高 妻 这不敢当啊！
郑夫人 这是林大人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高 妻 谢谢林大人，谢谢夫人了！
郑夫人 不要谢了！
小 兰 娘！（上）夫人！
（唱）今日工成谢神灵，各村各户喜盈盈。
事顺天公也助兴，风和日丽暖融融。
搭彩棚，挂彩灯，既舞狮子又舞龙。
敲锣鼓放鞭炮万民欢庆，
高 妻 （接唱）寒冬尽阳春回柳暗花明。
（林四、老艄翁、林四嫂上）
林四嫂 夫人！
（唱）今日合龙百姓乐，大人恩情记心窝。
千家万户心一颗，要送万民伞和靴。
林夫人 哎呀，这可不必，这可不必。
林 四 （唱）靴和伞，不简单，万民深情注其间。
大人之功天可鉴，夫人不必太过谦。
老艄翁 夫人！
（唱）父老闻公将回闽，共庆羁鸟归松林。
河上依依情难禁，愿驾银帆送大人。
郑夫人 谢老人家，不过，今日方告合龙，林公何时成行尚待朝旨。
老艄翁 夫人！宣旨天使不是到了？
郑夫人 未曾开读，难以成行。
林四嫂 哎呀不要紧嘛，夫人！
（板）河工合龙，有例在先。带罪得赦，在职升迁。
我生河边，此事常见。速整行装，准备登船。
夫人自应早早收拾行装，免得事到临头丢三忘四。
老艄翁 是呀夫人，一边装船，一边听旨，一定不会误事。
郑夫人 一入官场，身不由己，还是成行之时，再请相烦。
众 好！我们也得回去赶制万民靴，做万民伞，等一会再来。
（众下，王鼎上）
王 鼎 （唱）合龙工成万民颂，少穆首推第一功。
堪笑鼠辈黄粱梦，阴风鬼火一场空。
淑卿！ 即将谢神，何以不见少穆？
郑夫人 少穆戴罪之身，何堪人前显眼，一早赴工，作最后一次巡视。
王 鼎 哈哈，这个少穆，真是多虑，治河之功，公推首位，何必自惭形秽。淑卿，回南之行，可曾准备？
郑夫人 略作筹理。老中堂，可不至变生意外？
王 鼎 哎，开复原职无望，赦罪回南何奢，竣工优叙，奖功赦过，此乃我大清二
百年故例，况老夫专摺密保，奏他"襄办河工，深资得力，"只求论功行赏，岂至变生意外。
（中军上）
中 军 启禀中堂，捧旨天使已到驿馆。
王 鼎 圣旨已到，定有佳音，传齐在工文武，回驿馆接旨，老夫告退。哈
哈......（下）
郑夫人 （四顾，自忖）
（唱）春融融，柳依依，喜返故园叩柴扉。
长年蓬转异乡地，三坊七巷梦依稀。
得脱牢笼无所羁，相偕归去伴朝夕。
鼓山观云起，西禅待花期。
品茶论棋艺，把酒吟心迹。
白头偕老乐无比，任它槛外乱云飞。
（林汝舟仓皇失色上。）
林汝舟 （唱）乾坤倒转霹雷起，果然逆风阻归期。
娘......
郑夫人 呀，（唱）汝舟为何神色异，莫非础润月晕迷？
汝舟，可知中使来临？
林汝舟 孩儿方才知晓。
林夫人 可知你爹工成将欲何去？
林汝舟 这......
（高步月捧一迭书籍上。）
高步月 林公工成将何去，尽寓新求典籍中。
（丁娥奔上，见郑夫人，哭倒。）
丁 娥 夫人......
郑夫人 呀，你何以这等模样？
高步月 是非颠倒，冤惨弥天，朝旨提升牛鉴为两江总督，鄂侗署理河南巡抚，林大人他......
郑夫人 他怎么样？
高步月 皇上责林大人襄理未协，钦命工成之后仍充军伊犁。
郑夫人 呀！
丁 娥 高工正！人道你明恩怨，辨是非，古道侠肠，肝胆照人，却原来......
高步月 怎么样？
丁 娥 百姓闻有功不赏有罪受禄，愤愤不平，林大人待你不薄，你缘何闻林大人充军仍无动于衷？
高步月 此乃林大人与高某意料之中，何用惊奇？
郑夫人 哦，少穆他早作如此打算？
高步月 八次面觐，两番遣戍，天意帝心岂能不知？不瞒夫人，少翁早令高某搜求
新疆山河舆图备用。你看......
郑夫人 《屯田议》、《新疆图志》、《筹边策》、《俄罗斯舆图》。啊！雪地冰天
索居待旨，他要此类图籍何用？
高步月 少翁对俄罗斯之患早有察觉，决计唤醒大漠诸君，勘田垦屯，安边拒俄。
郑夫人 你道怎说？
高步月 曾闻，大好河山，岂能容四夷虎夺鲸吞，一息尚存，强奋起誓保金瓯无缺，抗英拒俄此乃少翁数十年心愿。
郑夫人 不对！抗英已成无巢之燕，拒俄焉能不被狼餐，此事万万不可！
（唱）灯前残烛两鬓花，千里孤身怎能再由他。
一怒把典籍用火化，免得他魂断天涯难归家。
（欲焚书）
林汝舟 娘！（拦）
高步月 夫人（拦）
（林则徐回，抢书，交高步月、丁娥存下，少顷林汝舟亦下。）
林则徐 夫人，不可。
郑夫人 你，你可知朝旨已到！
林则徐 下官仍遣戍伊犁。
郑夫人 可有感慨！
林则徐 感慨万千。
郑夫人 河上竭心尽力，不意又蹈复辙，徒添衰病。
林则徐 且喜长虹卧波，得效微力，下官不悔河上之行。
郑夫人 河上之行既不悔，西行心愿可游移？
林则徐 夫人之见？
郑夫人 求君蜗居漠外候赦旨，安时待命莫出头。
林则徐 不对，海隅壁垒恨筹晚，西陲屏障应早谋。
郑夫人 呀，你还要抗英拒俄？
林则徐 三寸气在，此衷不改。
郑夫人 呀，你，你......
（唱）犹然慷慨向天歌，不由怒火涌心窝。
（欲发作，转思）哎呀不可！
将发雷霆且忍过，强按怒气对君说。
林则徐 夫人。
郑夫人 老爷。
（接唱）三十年前结丝萝，团圆日短别时多。
妻为你担忧愁眉锁，官场路险多风波。
妻敬你壮志凌云为贤哲，妻敬你豁达大度胸开阔。
妻敬你报国为民心如火，妻敬你玉洁冰清品似雪。
妻盼你建功立业成大果，妻盼你征途平坦少坎坷。
妻与你风雨沉浮同福祸，妻与你相濡以沫共苦乐。
林则徐 （插白）夫人受苦了。林某实为抱愧。
郑夫人 （接唱）日月如梭空磋砣，逆水行舟多旋涡。
几番起落几番祸，雄心壮志早应磨。
谁似你前车之鉴全忘过，百折不回蹈复辙。
叫汝舟，取出菱花镜一个，看他顾镜又云何？
（林汝舟上送镜，林则徐对镜。）
额牵罗，两鬓皤，问君来日有几多？
枯藤老树夕阳落，何堪塞外再生波。
筹边事，暂放过，黄叶秋风且养疴。
听妻相劝待王赦，早息雄风休拒俄。
林则徐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林某早已下定决心，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夫人啊，难道你不解此意吗？
林汝舟 （哭拜父前）爹，并非娘亲不明大义，爹爹确已风烛残年，大厦将倾，一木何恃，望爹爹莫负孩儿与娘亲一片苦心。
林则徐 汝舟，夫人呐！
（唱）谁不羡华发相偕山海誓，谁不恋故园风光爱桑梓。
谁不愿漫步林下避闹市，谁不喜儿孙绕膝夜课诗。
几番梦游子归乡当年事，几番梦神游八闽烟雨时。
几番梦河清海宴逢盛世，几番梦国富民强展雄姿。
堪叹华夏受夷制，黎民悲惨如火炙。
天灾人祸纷沓至，内忧外患如网织。
正因日暮时光逝，更惜晚晴供驱驰。
报国何计生与死，岂因祸福避趋之。
休牵挂，需深思，愧对夫人此心知。
神州沉沦何至此，唤起民众决雄雌。
黄河怒吼战马嘶，中华民族似醒狮。
我辈应有凌云志，且看来日火正炽
（王鼎上）
王 鼎 （唱）宣罢旨如同雷击顶，心灰意冷口含冰。
少穆为国人称颂，仍遣伊犁理不通。
奖功赦过成泡影，荐贤保林也落空。
愧对知己泪纵横，捶胸顿足愤难平。
少穆，老夫无能，老夫无能啊！（相拥哽咽，转而气愤地）功过倒置，奏报不闻，怎服天下人心，真是岂有此理！你且静候，老夫立即快马进京，讨还赦旨，擂动龙凤鼓，敲响景阳钟，集满朝公卿廷辩。
林则徐 不可！中堂可知宁波镇海未克，余姚又复失守，主上已无心言战，穆彰阿时方得宠，香港恐难保全，中堂此时抗旨廷争，正是授人以柄，自投罗网，还望细斟。
（唱）中堂暂压心头火，此事还需细斟酌。
林某西行意已决，切莫抗旨再生波。
王 鼎 （唱）奸佞受宠得重用，忠良遭诬贬边庭。
和议日嚣国将倾，神州滴血受欺凌。
力挽沉沦主意定，回朝进谏以死争。
国难当头何惜命，甘洒热血为鬼雄。
朝政如此，万念俱灰，圣上若不收回成命，老夫定必以死相争，你且等候！（愤然下）
林则徐 中堂，中堂！（追下）
（收光）
尾 声
（暗转，黄河边，风惨云愁，众百姓执万民伞焚香候送。一队兵丁过罢，原
护送差人引林则徐上，手捧典籍的郑夫人偕上。）
（众百姓哭涌上）
众 林大人......（牵住林衣袖）
林则徐 河上半载，如鱼得水，深谢父老厚爱，鼎力相帮，临别受林某一礼。
（全场环拜）
（突然内喊："不许拖延，快快上路！"高步月披枷带锁突上，深深一揖，解差、高妻、小兰随上。）
林则徐 呀，你......
高步月 高某亦被重新究罪，远戍边荒，保重了！
解 差 不许耽搁，走！（高步月被解差推下。）
高 妻 哈哈哈，天变地，地变天......
（高妻与小兰哭喊着随下。）
林汝舟 （内喊）爹！（上）爹，王中堂他......
林则徐 他怎么样？
林汝舟 王中堂他......遗摺荐贤，殉身自缢。
（光暗，众跪。幕间现王鼎像，天幕出现王鼎遗疏特写："条约不可轻许！恶例不可轻开！穆不可任，林不可弃也！"）
林则徐 （抢天呼地）王中堂！（哭倒，仰天立誓）王中堂，林则徐誓舍余生为社稷，肝脑涂地慰英灵，皇天后土，鉴我此心。
（光渐隐，复明）
（林则徐悲愤交加，与众人恋恋而别，霍然转身，坦然上路。）
幕后唱 王相殉国著青史，林公遣戍意迟迟。
黄河悲愤声已滞，自有后人断妍媸。
（剧终）